当然,跟费林讲述这些的时候,程煜的着重点,放在他升迁无望,必须是上边的百户挪动了,他才有机会挪一挪这件事上。
“你想,百户是你的恩人,但是他跟你年纪相仿,朝中也没有什么倚仗,讲句难听的,百户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其实你也一样,原本百户才是你的尽头。可问题是,你现在上边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百户,那么总旗就是你的尽头了。你总不想一辈子都冲在最前线吧?所以你必须折腾出一点儿动静来,好让南北两个直隶的中枢机构里头,有人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塔城这么个培养年轻人的好地方啊。吊地方么得匪么得患,一年到头除了吃吃酒逛逛青楼根本么得其他事情做。安安全全一两年,换个地方就能升一级,这种简直堪比加速器的地方到哪块找去啊?关键是这个塔城,民生还很富庶,虽然比不得两京和江南的繁华,但也有中部的温和敦厚。调任此地,听听小曲跟花魁吃吃酒就能升迁,哪个会不心动啊?那些大官心动了,总要先把你支走吧?不管是用升迁的方式把你搞走,还是平调,其实对你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以你的本事,离开了对你有知遇之恩的百户老爷,哪个还能拦得住你升百户啊?”
听着程煜絮絮叨叨的一大圈,先是分析塔城的现状,又分析府城乃至整个省道的现状,费林一开始都差点儿绝望了。
在程煜的分析中,毫无疑问,别说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百户了,就连省道的千户老爷,似乎也已经到了头,再无可能升任任何更高的职位。
那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坐着等老吧?消停倒是挺消停,可不甘心呐。真要是到了百户,进了中层还好说,这第一线的基层锦衣卫,说起来是秩七品,可也太憋屈了。
真要是旗所上下都齐心合力倒也罢了,前几年的时候,费林其实也差不多就认命了。
他升总旗超过五年之后,一手一脚的提拔了四个自己当初的手下成了小旗,剩下一个小旗的位置,是个年纪还差点儿,但也基本上只等着退休的老家伙。
那会儿整个旗所可谓是一片祥和,费林每一句话,在这三百号人之中,夸张点说那真就跟圣旨差不多。
那个时候,费林去乐坊听曲去青楼睡姑娘,还真不需要如今这般遮遮掩掩的。
可是,三年多前,那个老家伙退休回家了,原本费林打算再提一个自己认为不错的年轻人上来,可没想到,南直隶那边给派来了一个,并且就是瞄着这个小旗的位置来的。
原本想着这个小旗大概也是某个世家子弟,跟之前那个总旗一样,来不多久就会调走升职,回到他的南直隶去。可没曾想,这家伙来了之后,竟然就在这里扎下根了,一晃三年多……快三年半了吧,这家伙愣是一点儿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个小旗来了之后,费林认定他是来镀金的南直隶世家子弟,觉得没必要被南直隶的人抓到把柄,毕竟在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中,位于南直隶的南镇抚司主管的是内部监察,谁知道从南直隶来的这个家伙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就记上一笔两笔的?所以,原本明朝官员逛逛乐坊逛逛青楼都不叫事,但费林还是尽可能的小心,去这些地方的时候,都尽可能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也正因如此,费林认识了程煜,有了程煜这个在塔城一等一的富户吸引那些老鸨子堂倌儿之流的目光,费林就可以踏踏实实的装成普通客人听曲喝酒。可他没想到,虽然乐坊和青楼这种流水行业换人换的很勤,而且他从三年前开始去的地方也都不是他以前经常出没的场所,但终归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只不过那些人跟程煜的心思差不多,既然你要低调,那么我们就假装没看见。程煜只是以为费林惧内尚且如此,那些本就是场面人的老鸨子堂倌儿,面对的又是用费林自己的话叫“我们锦衣卫可以先杀后问”的锦衣卫总旗,谁还会去多那个事?
就这样,费林以为别人都不认识他,其实,那些人只是陪他在演戏,一晃三年多,费林丝毫不觉。
而那个南直隶来的小旗,正是程煜接到孙守义之后当天,就跑去县衙找庞县丞让他警告程煜盯好孙守义的那名程煜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小旗。
这几年变得格外低调的费林,所有的低调都是因为这个连他也摸不清底细的小旗,这下边有了个让他感到屁股发烫的下属,尤其是三年多了,这厮就没半点儿离开的趋势,这不禁让费林也多少有点儿屁股发烫了。
有时候,费林也会琢磨,这个小旗不会是打算逮住自己某个错漏,然后取自己而代之吧,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小旗,即便调回南直隶,直接升百户的操作难度太大,若是能把费林这个总旗踢开,他成了总旗之后,只需一年半载,回到南直隶那就顺顺利利的可以谋个百户的缺了。
所有锦衣卫的心思其实都是一样的,升小旗也好,任总旗也罢,那始终改变不了自己只是个冲锋陷阵的棋子的局面,唯有升到百户之后,才有可能真正的天高任鸟飞。就算是家里有足够的后台,那也必须先成为百户。
百户,是绝大多数锦衣卫一辈子也摸不着的门槛。
这三年来,尤其是到了最近这一年多,要说费林不想着再往上走一走,哪怕是个不给诰的试百户,终此一生补不上百户的缺也行啊。
所有横亘在费林面前的,依旧是那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百户,百户不动,他连提出平调其他百户所都不敢提。
程煜后半段的分析,可谓丝丝入扣,把之前仿若死局的前途,一下子给解开了。费林突然间意识到,虽然升迁很难,但只要上头真正的关注到了塔城这个风水宝地,自己平调去其他百户所的机会还真是不小。
也正如程煜所言,只要调去了其他的百户所,虽然依旧只是个总旗,但只要有案子就有表现的机会,大不了狠狠心多抄几个官员的家,升到百户也并非没有可能。
费林一下子心动了……
但是,目前这个两具尸体的案子,虽然费林还没有仔细研究,可单从曹正的上报来看,难度的确不小。最主要是毫无头绪可言,塔城又过于风平浪静了,谁能想到在塔城会二十年没有大案,一出案子就是两条人命呢?
但不管如何,程煜总算是给费林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咱们现在是木二和煜之的关系啊,我跟你说说心里话。虽然你分析的的确不错,但这个案子,你们县衙但凡是能办的下来,你会把功劳拱手相让给我?”
费林尽可能的保持不动声色,但却动之以情,放弃了以总旗的身份跟程煜对话,而是用忘年交的身份跟他讨论。
程煜点了点头,说:“当然,如果案子很容易办,那么县尊肯定不愿拱手相让。但你们锦衣卫这边,也绝不会看着县衙这边拿了这个功劳,你们早就派人去衙门告知这案子你们接手了。”
费林也笑,的确,锦衣卫有个最大的便宜,那就是可以随便编造一个死者或者嫌疑犯涉及更多案件并且跨县乃至跨省的理由,堂而皇之的把案子全盘接手,从而彻底把官府方面踢出局的。
“这么烫手的山芋,你们那个包老头倒是想起我们锦衣卫了,他现在是不是连上报都不敢报?”
程煜坦然承认,道:“的确是还未准备上报,这不是还在等你们旗所的态度么?你们要是彻底表示放弃这个案子,无论县尊愿意不愿意,也都得立刻行文上书,将这起命案上报府衙。我也不瞒木二哥,我们上边这位知府老爷,脾气特别急,县尊又已经是临近致仕的状态,他是真怕知府老爷得了上报之后,立刻命令我们县衙十日之内缉拿凶手。无头公案么,难度太大,十日肯定不够。县尊年事已高,我们谁都不想看着他老人家临致仕了却还要背个锅。这个案子,对你们锦衣卫,尤其是对你费总旗,总归是个机会。我个人觉得,锦衣卫全盘接手也不是正途,木二哥你可以表示锦衣卫介入此案,要求县衙协助破案,这塔城说大不大却也有十二万百姓,哪怕是逐一摸排,你们旗所拢共三百号人,也不知道要摸排到什么时候去。如果能从其他三个小旗那边调集一些人手,再加上县衙帮助,甚至连同其余三县联手办案,我觉得或许这案子也没那么难。不管怎样,你们的百户老爷跟你是乡党,他不会刻意的刁难你,而有了锦衣卫的介入,府衙那边就不方便限定时限了。这样,既争取了时间,又让大家都可以安稳过渡,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费林微微颔首,但却又摇着头说:“可是这无头公案,你说不难它就真的不难了么?到时候要是破不了案,我们都下不了台啊。”
程煜微微一笑:“塔城二十年来无大案,连街面斗殴都极少见。但你们旗所治下的其他三县,难道治安也这么好?真就半个能牵扯进这桩命案的人都找不出来?”
费林明白了。